溢出时间之瓶那一缕醇厚人世性灵的酒香(作者:陶春)
2020-11-17 09: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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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2020年11月16日上午,四川优秀诗人,《存在》诗刊主要创办者陶春在上班途中突发心脏病,经抢球无效,于2020年11月16日上午永远离开了我们,今天特把几年前陶兄给我的长诗《原液》写的诗评转于此,作为纪念!陶兄,一路走好!


——关于梦乔长诗《原液》

陶 春


       咏物诗作为抒情诗体例之一种,在中国,如果从相传出现于黄帝时期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算起,距今已经有五千余年的历史了。在这首咏诵‘弓’的歌中,寥寥八字,就将弓与弓中隐藏的人及狩猎场景高度概括、融合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浑然整体,且语言的张力、鲜活度与容纳的信息量之大,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随着现代钢铁工业与冷酷数字文明的失控发展,始源人类借助敞亮的心灵与恢弘想象力,直接清唱与构筑出的那些如此朴素、真切的原始歌谣和神话体系的浪漫大厦,几乎一夜之间就在人们头脑中飞灰湮灭,也即宣告一种思维的深沉隐匿或彻底消失。

       法国著名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将这种始源人类的思维视为一种以‘集体表象’为形式、以‘互渗’为规律的前逻辑式神话思维。这种思维相信人与外界事物之间有着部分或整体的等同,二者可通过神秘的方式来彼此参与、相互渗透,有着物即是我,我即是物的物我混纯、谜语般的游戏特征。

       一直以来,这种迷狂、混沌、具体直观的前逻辑式的神话思维,恰恰是古典——现代抒情诗诞生的源头与母胎。也即表明这样一种思维,如果仍然存在于世,那么也只能存活于诗人的头脑之中。

       摆在案头,重庆诗人梦乔创作的这首名为《原液》的近作,事实上很难将其归类为单一的咏物抒情诗,尽管诗中书写、沉静咏怀的对象为十种植物,其间不乏托物言志的微妙传达,在整体技巧上也经常用到拟人、比喻、双关、借代等修辞手法。同时,在这一组作品声音构造内部,我们又能倾听到类似音乐或小说创作中情节叙事语言的复调弹奏:植物、作者自我以及诗歌中召唤出的可能形象,三者的话语声音相互独立又时常交织在一起,这无疑为我们理解这组作品增加了感觉的难度与时间体验的长度。

      常识告诉我们,优秀的作品中总包含着这样一种异质的成分。一个词语作为一个有生命的实体性的绝对,在遭遇无可逃避的真实之际,作为必须,它总是毫不犹豫打破任何表达形式的界限或惯常语序,直到它将写作者体验到的不同意识之维出现的‘新’的陌生形象,从自身空间的渊底跃然召唤而出,翱翔于作品整体预设的理想之境的座椅之上。

“屋子又一次被大雪包裹

狭窄的空间,有人来回丈量思想的高度

穿着蓝色外衣的人,把影子挂在遥远的苍穹”

       估计除了作者自己,不会再有人看见过同样一棵穿蓝色外衣,把影子挂在遥远苍穹的黑桦树。而窗外的现实却是另一番残酷:漆黑、寒冷的冰雪,将象征希望之光的枝条上最后几片渴求燃烧的树叶也彻底剥离。冰面之下,一只拒绝了诱惑与妥协的海豹,挣扎着,企图寻找可以让鼻孔自由呼吸的出气通道。

“在旷野,在庭院

硕大的白色花似一盏华丽的烛台隐蔽其间

寒夜被烘烤得如此温良。”

      这波德莱尔式通灵的语言,撇开植物花朵的种种外部繁复喻象,直接抵达其存在内核的深处。一如 ‘烛台’一词的出现,轻易驯服了深陷黑铁时代,被那野蛮、空虚、狂躁的人造‘电灯光’思维统辖的午夜。在《古兰经》中,我们被告知,每种存在物都有属于自己的祈祷方式、光和语言,如果人们能够通过它们的运动,瞬间体验到被震动的空气的声音,就会明白,这是它们对自身的王国所唱的颂歌,就像一株植物可能歌唱的那样。这梦幻般刹那生发于灵魂深处的细微洞察力,照亮了旷野、庭院,也照亮了唯有诗人才可能拥有的那样一颗敏锐、纯净、孤寂的心。

“行窃者至今未显现蛛丝马迹

那些零乱的足迹将真相覆盖

她飞檐走壁,神色镇定

唱着塞壬的歌

无数壮士在她身边倒下

她吸干他们的精血然后用肮脏的身体修建庙宇,

骨头和肉都烙着经文,模样虔诚”

      在第八节诗中,作者的叙述更加诡谲。作为一味中药的决明子,将行窃的女侠、古希腊人面鸟身的海妖、以及骨头与肉身都烙着经文的庙宇形象统领一身。这荒谬的本质,乃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暗示给我们的,摆布人的一生,做傀儡状漂浮不定显现的各类角色上演,乃是幕后令人值得怀疑与无节制的欲望所操纵与铸造。

“三年、十年、甚至余生

我似乎一直要在原地等待

花开或者终结一切的绳

犹豫不决和自相矛盾,让我放纵了太多恶习

允许他阴暗、欺骗或恩将仇报

而我,依旧热烈地期盼甚至竭尽全力”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周希陶·《增广贤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代白头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在历代古人横截断时间之流抒怀的不朽篇章里,人的命运与植物的命运何其相似,又何其迥异。一株植物——它,在那里,既无觉醒,也无诞辰,它只单纯扩大一个围绕自己的感觉世界。一如人的一生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漫游,大部分时间受到自身体内的植物时间所支配,只不过是被一场短暂的呼吸所环抱的睡眠,从出生到死亡,在睡眠或觉醒状态中,唯有先祖的血液不停流传至后代的子子孙孙,永无止息,并由此将生命链接成由命运、节奏、盲目渴求喷张世界图景的脉搏构成的巨大恒定的锁链。正是这宿命的血的无形逼迫,促使人在‘眼睛’与‘光’中诞生的意识必须做出自由行动的抉择,摆脱这植物般惰性法则的奴役境地。

“我时常暗自反思并试着将固有的法则打破

这些毫无头序的黑白颠倒让我的偏头痛一次次发作

或许,视角再倾斜一点

我就和比萨斜塔一样伟大

春天到来前

有人在远处说话:

嘿,老兄,来杯梅斯卡尔如何?”

       在这一小节表达中,作者的自我意识,因为日常现实中视觉的一次小小的偏差与恍惚,而滑落进龙舌兰统辖的陌生空间,作者也将计就计,顺势巧妙、机敏完成了‘我’与‘龙舌兰’的角色转换,作为龙舌兰的‘我’,以它自身的口气,在远处吁请‘企图打破固有法则,而患偏头痛’的作者来一杯通过自身汁液酿制的梅斯卡尔酒。尽管这样的亲昵与友善,对绝大多数由实心的岩石材料构成的现代人而言犹如白日梦,显得那样荒唐与不可思议。

      通过上述对全诗遴选的部分诗节潜在意识所做的切片分析,我们极容易回想起在关于‘诗’的众多定义中,英国诗人T·S艾略特所下的极有名的一条:诗人声音里的抒情诗是对自己倾吐,或是不对任何人倾吐。那是一种内心的沉思,或者说那是一种天籁,他不顾任何可能存在的言者和听者。

       这纯然的、无任何世俗、实用功利的诗人内心声音的倾吐,沟通的正是这样一条道路:那即是人必须通过活生生的个体的灵性去感受与创造自我辽阔无垠内在的世界,而不是通过理性逻辑、数字计算去无限制追逐分析、认知外部世界。

       如果说神话与诗皆意味着隐喻及想象的创造,一种思维就是一种认识或开启世界秘密的生存方式,那么诗人的思维即是要通过语言,开启蛰伏于每个人身上的原我思维,同时,以当下此在的自我意识到的生存体验为依托,表达出那个使得所有事物在瞬间得以凝结,并发出各自光彩而又互为一体的具备福——咒能量的声音结构,从而赋予世界以一种存在的意义。

      从《说文解字》(东汉·许慎著)或《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2005第五版)我们获悉,‘原’字之本义为水源、源泉,亦即水流原初起始的地方。‘液’字之本义为能流动、有一定体积而没有一定形状的物质;同时,兼有澄澈之意。二者合成意义即是原初澄澈,不提供任何具像流动的物质的水流。

       多么奇妙:穿以凿之,附以会之,能弹拨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的汉语,藉以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之功效,将一个个词语相互链接的时空视觉概念开凿得如此辽阔、盘错、深远;又如此细微、宏大、壮丽,以至于直指宇宙——天地创生生命时刻开天辟地的不可思议。

      这样一种不可思议,原初澄澈,不提供任何凝固具象流动物质的水流,对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而言,正是构成世界初始的基本原素:“水生万物,万物复归于水”,且 “万物有灵,整个宇宙都是有生命的,而又正是灵魂才使一切生机盎然。”根据这一学说,在他的眼中,连石头也是有灵魂——紧攥在手中能握出水的奇异生物。而植物的花朵,则是这原初之水催生在耀眼枝头灿烂燃烧大地与天空的火焰。

       对应在东方,古印度的一部诗歌总集《梨俱吠陀》(亦即被后人称为《创生歌》)中,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吟唱:“在一开头,有混冥裹藏着的混冥;这一切是一片无区别的汪洋。生成被虚空包藏着,彼一靠自身的热力而产生。”

      这原初的,被混冥包裹的,无法受控于任何一种现成概念框架被命名与制约的汪洋之水,这创世的‘彼一’梦境是如此终极、原本,沸腾不安,到了中国老子《道德经》生生不息“一、二、三、万”无穷数字繁衍世界中又是另一种别样深境的描绘:“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

       这蕴含天势、主动构成态的、无从摆布的‘水’,它的柔弱、甘处低下、虚空之所的堪称‘道’与‘母’的外形化身,实则将宇宙人生、万事万物的一切波澜变幻、慷慨柔情皆寓意其中。因为,在老子看来,天势即是这样一种活的,无所不在彰显其本来面目的‘自然之水’。

       随着时间的流失,尤其是近数百年来,人们越发深沉陷落进实在利益幻想的泥淖之中,不断变本加厉榨取世界与自身,这意欲的盘剥与现金交易合谋一道,将人的人性、物的物性及自然景观统统变为一纸抽象数据表明的账单上分列计算出来的市场价值。人的生存被置于荒野,人的内心精神冥入黑夜。与自行关闭了果实与花朵之门的大地及天空的联系中断,使得这‘彼一’、‘上善’——滋养人与万物性灵的‘自然之水’逐渐变得沉滞、浑浊。善的目光及其注视,在这刺眼、喧哗、贫乏的技术时代的白昼笼罩的漫漫长夜,只在极少数诗人之心的底部,偶尔显露它闪烁不定的微光:

“当月亮从山后升起

那些散发清香的泥土正浸入骨髓

我是这坡地的孩子……”

       此外,纵观全诗,梦乔避开一般不明就里的诗歌‘外围’词语练习者在无效分行‘诗’写活动过程中,反复咏诵的玫瑰、水仙、鸢尾花等等此类陈词滥调玩味感觉的抒情意象框架,独辟蹊径,在纸质的石料上雕刻并抒写下的一些植物学名可以说相当冷僻,甚至随着国术中医的衰落,有根本失名与失义的危险。而诗写的根性救护功效意义也正在于此,一如现代西方哲人海德格尔所言:“作为‘存在之家’的语言在哪里存在,人或事物的本质就在哪里得到庇护与显现。”这也正是当代美国生态文学所表明的的精髓要义,那即是:作为地球生命的其中一环,与其他同样拥有平等价值与尊严的物种生命一样,人类的生命并不具有绝对的优先生存权。

       因此,多次出现在诗中的田埂,自然便成为了作者通向自我净化、自我觉醒之路的美好象征。它,通向贯穿全诗——作者自我召唤到内心本真血液中的原初精神肖像的两极:坐在永恒回忆的大地之上面带微笑、眼中放送黄金般玉米光芒的农妇与用嫩绒绒花蕾般的小嘴力吮吸大地慈悲恩泽的婴孩。也通向华兹华斯或荷尔德林的诗篇中,召唤人们复归自然,在自然中寻找救赎的力量。

2011-3-4-3-10日于内江。

附《原液》诗中植物名及简介:

玉 米:早熟禾科(Poaceae)玉蜀黍族(Maydeae)一年生谷类植物,学名Zea mays,起源于北、中、南美洲。植株高大,茎强壮,挺直。叶窄而大,边缘波状,于茎的两侧互生。雄花花序穗状顶生。雌花花穗腋生,成熟后成谷穗,具粗大中轴,小穗成对纵列后发育成两排籽粒。亦称玉蜀黍、包谷、苞米、棒子;十六世纪传入中国。到了明朝末年,玉米的种植已达十余省。粤语称为粟米,闽南语称作番麦,是一年生禾本科草本植物,也是全世界总产量最高的粮食作物。

七叶树:(学名:Aesculus chinensis)属无患子目七叶树科落叶乔木,七叶树种子用碱水煮后方可可食用,味如板栗。也可提取淀粉。木材细密可制造各种器具,种子可作药用,榨油可制造肥皂。七叶树树形优美、花大秀丽,果形奇特,是观叶、观花、观果不可多得的树种,为世界著名的观赏树种之一。

木 莓:又称树莓,蔷薇科悬钩子属植物(Rubus spp.),多年生落叶果树,小灌木。果实为聚合浆果柔嫩多汁、色泽宜人、风味独特、营养丰富。为蜜源植物和药用植物,根茎叶药用功效显著,具有止渴、除痰、发汗、活血功效。

半边莲:又名急解索、半边花、细米草、瓜仁草、长虫草、蛇舌草等,为桔梗科多年生小草本植物,高约10cm。全草入药,具备利尿消肿,清热解毒等功效,可用于治疗大腹水肿、面足浮肿、痈肿疔疮、蛇虫咬伤等。生于水田边、沟旁、路边等湿处。产于华东、华南、西南、中南各地。

鲁冰花:学名∶羽扇豆(lupiuns polyphyllus lindl)、多叶羽扇豆。科属∶豆科羽扇豆属,产地∶原产北美西部,后传至欧洲。多年生草本,掌状复叶,总状花序顶生,高度40~60厘米,尖塔型,花色丰富艳丽,常见红、黄、蓝、粉等,园艺栽培品种较多。鲁冰花死后肥沃了土地,让茶树开得更加茂盛。

龙舌兰:(Agaveamericana)又名龙舌掌、番麻。龙舌兰科,龙舌兰属。多年生常绿大型草本,原产墨西哥。因其叶片坚挺,四季常青,为南方园林布置的重要材料之一,长江流域及以北地区常温室盆栽。喜排水良好,肥沃而湿润的沙质壤。原产地一般要几十年后才开花,开花后母株枯死,异花授粉才能结实。

决明子:为豆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决明或小决明的干燥成熟种子。决明子也叫草决明、羊明、羊角、马蹄决明、还瞳子、狗屎豆、假绿豆、马蹄子、千里光、芹决、羊角豆、野青豆、猪骨明、猪屎蓝豆、细叶猪屎豆、夜拉子、羊尾豆。味苦、甘而性凉,具有清肝火、祛风湿、益肾明目等功能。

知 母:别名连母、水须、穿地龙。 为百合科知母属植物知母(Anemarrhena asphodeloides Bunge)的根状茎。多年生草本。全高60~130厘米,花茎自叶丛中长出,直立,圆柱形,总状花絮,花淡紫色。果实长椭圆形,内有多数黑色种子。根茎横生于地下,略呈扁圆形,上面密生金黄色长绒毛。性味功能:苦、寒、清热除烦,润肺滋肾。主治烦躁口渴、肺热燥咳、消渴、午后潮热等症。

白 桦:落叶乔木,孤植、丛植于庭园、公园之草坪、池畔、湖滨或列植于道旁均颇美观。白桦树又是俄罗斯的国树,是这个国家的民族精神的象征。在中国的北方,在草原上,在森林里,在山野路旁,都很容易找到成片成片茂密的白桦林。白桦为落叶乔木,高达25m,胸径50cm;树冠卵圆形,树皮白色,纸状分层剥离,皮孔黄色。小枝细,红褐色,无毛,外被白色蜡桦树汁有独特的药用功能。白桦树汁对人体健康大有益处,有抗疲劳、止咳等药理作用,被欧洲人称为“天然啤酒”和“森林饮料”。因其木材致密,可制木器。树皮可提取栲胶、桦皮油,叶可作染料,种子或煤油。白桦的花语和象征代表意义:生与死的考验。

黑桦:落叶乔木,高5-20m。树皮暗灰褐色或黑褐色,鳞块状深沟裂。叶片卵形、卵状椭圆形或菱状卵形,长2-7(8)厘米,宽(1)2一5厘米,基部广楔形式近圆形,先端渐尖,边缘具不整齐尖锯齿,表面绿色,稍具光泽。雌、雄花序均呈柱状椭圆形,雄花序下垂,雌花序直立。果穗椭圆状短筒形,具长梗,单生于短枝顶端,直立;序梗有或无毛,有时具腺,基部具2叶;果苞稍具缘毛,下部楔形,上部3裂,两侧裂片宽短,圆头,平展,中裂片稍长,长卵形、三角状卵形或线形,钝尖头,小坚果先端有毛,顶端具宿存花柱,两侧具膜质翅。

  生于低山向阳山坡、山簏较干燥处或杂木林内。产于清原、抚顺、新宾、本溪、桓仁、宽甸、凤城、岫岩等县。分布于我国黑龙江、吉林、内蒙古、河北、山西等省区,朝鲜、日本、俄罗斯(远东地区)也有分布。树皮容易剥离,木材致密,可制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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